曾經繁華的城市如今陷落了。
三貂嶺小村落裡土生土長的阿伯還獨自一人堅守著那裡,他指著隔壁廢校近30年的「碩仁小學」說是他兒時讀書的地方,還說:「…妳注意到了嗎,妳在這村子晃了大半天,除了零星的幾位外來的登山客,在這個小村落裡活動的都是老人,沒有年輕人,隔壁新開的咖啡館五點打洋人就回家了,再過去的幾棟民宅,一個月2000元的房租,因為便宜他們租著只有夏天才會偶爾來這裡住住,到了夜晚山的這一頭整排的住民,就只剩他一個人和幾隻貓真正的吃睡在這裡了。」……。
阿伯的身體勇朗,口條清楚,年輕時做過許多工作,是婚喪禮慶辦桌的大廚,也曾是走遍大江南北日進斗金的秀場,廟會…主持人,談起話來非常的風趣幽默。跟大多數離開校園後急於和這世界爭論輸贏的兒女一樣,年輕時夢想總是又大又遙遠的;在他方,不在原鄉。在加上他那年代礦工家庭的父母,每個都是用生命拿健康在不見天日的礦道裡掙錢供孩子讀書,他們心裡太明白那份辛苦,沒有一個父母會期望孩子養大了還留在礦場裡做他們熟悉又唯一的工作。就像現在他也把自己的孩子趕去大城市討生一樣,他說年輕人要胸懷大志,志在四方,他們需要走去更大的舞台,不若他這個歲數,拼搏是沒力氣了,所以許多年前選擇回鄉安生過日子。現在他是這個村落的志工,平日在這家新開的咖啡館隔壁做小吃餐館的生意,偶爾遇上幾個投緣上門吃飯的客人,他向他們介紹三貂嶺的古往今來,有時興起還會放下工作帶他們去登山、教他們如何在溪裡抓蝦,夏夜裡看螢火蟲…。
那天,我中午去他那吃午飯,點了竽頭米粉湯,一盤炒高麗,填飽肚子後接著去隔壁的 Cafe Hytte 喝咖啡,在咖啡館裡待到傍晚五點店家打洋, 離去時看到隔壁的那位阿伯,在他小小的四方院子裡拉了把椅子,雙腳跨在傾倒的矮牆上,朝著三貂嶺的鐵道也是夕陽西下的方向平和的讀著書。太陽的餘輝照在他的身骨上,把他身後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阿伯的臉和雪白滾動的書頁泛著一團微弱的光茫。好靜謐祥和的畫面啊 ! 原來阿伯不說笑的時候是這麼充滿力量。家鄉之於他,有記憶裡過去煤礦業全盛時的榮景,也有如今隨著煤礦業沒落人口外移嚴重後的頹敗,他是個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來處和歸處的人,能夠安頓好自己的孤獨,明明白白接受並且活在當下 。
不得不說,我最初是為了這家由廢墟改建而成的 Cafe Hytte 咖啡館而來,但最後卻因為這位阿伯而加深了對三貂嶺這塊土地的情感。新的一天,能夠在新的一天裡發現新的事物不足為奇,但新的一天,能在新的一天裡發現仍有舊人努力在那堅守著舊事,不知怎麼得卻讓我又驚又喜。我很想珍惜。
↓↑ 由廢墟改建而成的 Cafe Hytte 咖啡館。
↓↑ 阿伯的芉頭米粉湯和炒高麗菜。
↓↑ 阿伯的店 「來去鄉下」,學校圍牆上掛著阿伯的招牌。